在田野上空
文/張凌云
那個年紀,我經(jīng)常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憂傷,就像電視劇《潛伏》里晚秋含著幽怨的眼神,緩緩地看著余則成說:“憂傷,我有一種憂傷。”
為了排遣這種憂傷,我常常在午后獨自一人到田野、山坡上去漫步,好像隨著前行,可以將憂傷揮散在田野中、丟棄到山坡上、拋撒在河流里。
門前有個小池塘,河水常年是一副沉寂的樣子,懶懶的,終日不見一簇水花,好像已在這里沉默了若干個世紀,只有河邊的野薔薇,用芬芳又素樸的白花瓣,借著蜜蜂的聲音,悄悄地跟這個世界打招呼說:“噓,我在這里。”
過了池塘,就是漫山遍野的桑園,桑樹像一排排士兵,排列得整整齊齊,它們在等待春天一聲令下,然后使勁地拔節(jié),發(fā)出新的嫩芽,長出新的葉片,擠出翠綠的“乳汁”,哺育給那些嬌貴的蠶兒。
春天的田野里有非常好聞的氣味,有泥土的香味,有野花的香味,更有青澀的桑芽的香味,那枝頭上嫩嫩的綠芽,像一只只嬰兒的手,微微蜷縮,葉片上細細的絨毛,像一只只柔軟的觸手,從我的指尖一直漫延到心頭。這個時候,我已化身成了田間的一股風,在每個葉片間歡快地穿行……我想,我的憂傷最好能變成綠葉,等待著被蠶食一空。
我在空寂的田野里逡巡著、游蕩著,這午后靜寂的田野上,我是唯一的主人。
不知道鐘點,也不知疲倦,我在田野間漫無目的地穿梭,盡情享受著這一刻的閑暇。田野上空偶爾傳來鳥鳴,把田野襯托得格外的空寂。
走到桑園的盡頭,就勢坐下,放眼望去,對面出現(xiàn)一座山坡,山坡上黃綠相間的一片,綠的是麥苗,黃的是油菜花,間雜著幾壟深深淺淺的菜苗,像一幅天然的織錦覆蓋了整座山坡,就像梵高筆下的油畫,色彩那么的濃烈,韻味又是那么的深厚。我被這美景震撼了,心里仿佛有著千言萬語,卻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近前一條小河緩緩而過,流向?qū)γ娴拇迩f。午后的村莊寂靜而安詳,時不時傳來一兩聲狗吠或雞鳴,讓這一幅靜止的油畫變得生動而鮮活。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,一切都像剛剛蘇醒,我和世間萬物在最好的春光里不期而遇。
坐在這巨幅的天然畫作前,我兀自陶醉了。閉上眼睛,滿鼻是幽幽的清香,一絲絲、一縷縷,慢慢滲透進軀體;溫柔的陽光灑在身上,像一只無形的手在撫摸著我、擁抱著我,空虛的心里頃刻間涌上了滿滿的暖意。仿佛我已站在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,那一刻,我忘了我是誰。
可是忽然間,那種憂傷的感覺又一陣陣涌上了心頭:我只是塵世間一粒微小的塵埃,不知經(jīng)過了多少輾轉(zhuǎn)、掙扎,才終于降落到了這個世界。我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,也無力留住什么,我是那么的卑微,可是我又是如此的貪戀紅塵。我渴望自己能變成一片綠葉,可是又害怕在等待中枯寂;我渴望自己變成一片云,可又擔心被風所牽引;我渴望自己是清晨的一道霞光,可又恐懼夜晚來臨時的沉寂……我這么說,你能不能懂?
不知過了多久,夕陽慢慢西斜,我起身回程。回首仰望天空,我仿佛看見那一縷憂傷在田野中迷漫,也許它會凝成一道炊煙,在田野上空飄散;也許它會變成一縷清風,在天地間回旋;也許它會變成天邊的一道晚霞,流進茫茫的暗夜。
直到回到家中,聞到從廚房里飄出來的飯菜香,看到爺爺奶奶平靜似水地在院子里澆花澆菜,才覺得靈魂歸位,恍若從天上回到人間。
那一年,我二十三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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