湯鼐:明代鐵面御史“湯殿虎”

《湯氏宗譜》

乾隆《句容縣志》“湯鼐”傳

明成化十一年登科錄載湯鼐履歷 圖:胡文成 提供

句容華陽街道尹家邊村(原為殷家邊村)
文/胡文成
在大明近三百年的歷史中,多次出現(xiàn)言官集體跪諫、不畏死難或前仆后繼、持續(xù)極諫的驚心動魄場面。明朝歷史上幾乎所有首輔皆在言官的聲討聲中黯然退場,而明朝中期言官湯鼐,就是當時死諫之士中的典范。
懟天懟地謫邊陲
明憲宗末年皇帝怠于朝政,沉迷方術、寵信宦官,讓大明王朝由盛轉衰。剛繼位的明孝宗,為廣開言路,曾下詔要求言官“給事中、御史,職當言路。凡朝廷政事得失、天下軍民利病,許直言無隱”。詔書一下,效果明顯,言官一改憲宗成化朝畏縮的態(tài)度,紛紛上書,彈劾各內(nèi)閣輔臣、六部官員、朝奉官、宦官、外戚等,而湯鼐第一個彈劾首輔萬安罔上誤國。
彈劾奏章遞上去的第二天,湯鼐被宣至左順門前,其面前森列著一群宦官。宦官見到湯鼐,便命令他下跪。湯鼐立即表示:“令我跪,究竟是圣上旨意,還是你們這些太監(jiān)自己的意思?”為首宦官表示:“有圣旨。”湯鼐方肯下跪。這些宦官便開始宣讀旨意,里面提到湯鼐的奏書已被留在宮中。湯鼐甚急,大聲說:“臣所說的是有關國家大事,為什么留在宮中不辦?”不久之后,萬安被趕出內(nèi)閣,而湯鼐則被調至京郊掌管登記清理皇家馬匹事務。
湯鼐并未灰心,弘治元年(1488年)正月,又彈劾禮部尚書周洪謨,侍郎倪岳、張悅,南京兵部尚書馬文升。接著,他與庶吉士鄒智、中書舍人吉人、進士李文祥等屢次上章彈劾大學士劉吉:“少傅劉吉,與萬安、尹直奸貪等耳。安、直斥,而吉獨進官,不以為恥。請大申黜陟,明示勸懲。”
劉吉,成化朝時期“紙糊三閣老”之一,是孝宗執(zhí)政之后唯一留用的先朝閣臣,并委以首輔之職。史載“吉多智數(shù),善附會,自緣飾,銳于營私,時為言路所攻”。湯鼐在弘治初年的言路上,意氣尤銳,“其所抨擊,間及海內(nèi)人望,以故大臣多畏之,而吉尤不能堪”。隨后,劉吉唆使其親信御史魏璋,許愿“君能去鼐,行僉院事矣”。魏璋與劉吉合謀之后,日夜搜集湯鼐罪狀,欲彈劾湯鼐。
不久四川大災,發(fā)生了中書舍人吉人案件。魏璋在劉吉的授意下,肆意篡改吉人供詞,更是以一個荒唐的夢,將湯鼐、劉概等人定為誹謗朝政、結黨營私、妖言亂政之罪。這種罪名在封建社會是極其嚴重的大罪,果然劉吉陰謀得逞,所陷諸人皆被下錦衣衛(wèi)獄,“欲盡置之死”。幸虧吏部尚書王恕、刑部尚書何喬新上疏乞宥,孝宗才收回先前嚴厲判決,從輕發(fā)落,劉概免死流放海州守御千戶所;御史湯鼐充軍被貶至肅州(今甘肅酒泉)。湯鼐也再未返回朝廷,一直戍守在肅州,直到晚年才回鄉(xiāng)。
少穎聰悟披肝膽
湯鼐(1426-1502),字用之,號方洲,又號鐵翁,謚文貞,籍貫江蘇句容殷家邊。父湯全(字彥和),在安徽壽縣為吏。湯全生四子,湯鼐排行三,幼年隨父在壽縣生活。而《明史》載:“湯鼐,字用之,壽州(安徽壽縣)人。成化十一年(1475年)進士。”此處所載湯鼐籍貫有誤。
據(jù)《明代科舉錄選刊·登科錄》記錄:“湯鼐,貫應天府句容縣,民籍。壽州學生。治《春秋》,字用之,行三,年三十二,閏七月十六日生。曾祖順一,祖應善,父彥和……”湯鼐續(xù)修的《湯氏宗譜》中明確“鼐,字用之,祖籍句容。尊甫彥和公客游于壽……”晚年湯鼐得了風濕性關節(jié)炎,在手指卷曲的病痛中親自作序,序中坦言:“以家在壽(壽縣)、容(句容),每歲兩地奔馳,故集中譜,壽、容者略詳……”同時期的明《弘治句容縣志》也載:“湯鼐,字用之,(句容)福祚鄉(xiāng)人,成化十一年登謝遷榜進士。”
生長在壽州的湯鼐小時候面黃肌瘦,身體瘦弱,卻“資質奇?zhèn)?,文詞英發(fā)”,在童子間嶄露頭角,老師同學都十分喜愛。
朝臣江右侍御史劉夢蟾因公務經(jīng)過壽州,他聽說這個孩子特別聰明,便叫人把湯鼐叫來,有意測試其才智。劉夢蟾出上聯(lián)“室內(nèi)焚香,煙繞畫堂蟠白蟒”。小湯鼐聽后稍作思索,便對出下聯(lián)“池邊洗硯,墨隨流水化烏龍”。上聯(lián)以“白蟒”比喻香煙繚繞之狀,下聯(lián)則借“烏龍”比喻墨團在水中流動之態(tài),出句雅致,對句更妙,動靜結合,如詩如畫。劉夢蟾稱贊湯鼐想象豐富,思路敏捷,并且親自出資助其讀書。湯鼐也不負所望,明成化十年《春秋》經(jīng)考第一名,成化十一年考中進士,授行人職,升廣西道監(jiān)察御史,后改廣東道,走上了一條不畏強權、疏劾權奸、忠直諫言、為明王朝的長治久安竭忠盡智之路。
即使被小人陷害遭貶戍邊,湯鼐依然對孝宗眷戀不已,連做夢也想著回朝廷盡忠?!稖疚募分兴洝哆^古浪》,是他謫戍肅州經(jīng)過古浪(今甘肅武威市古浪縣)時所作:“峰回路轉樹蒼蒼,遠望平沙是戰(zhàn)場。地接羌胡嚴圻堠,天分山塹壯封疆。河流風度灘聲急,戍堞云來日色黃。遙指肅州無盡處,桑弘蓬矢志初嘗。”詩中內(nèi)容雖為詠景,但也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政治環(huán)境。作為一名貶謫官員,此時的湯鼐不僅有戍邊衛(wèi)國、建功立業(yè)的男兒志向,更有深深的報國熱情。
晚年湯鼐放逐歸來,“卜筑遠村,杜門不出,謝絕人事以禮,自閑呼酒命篇,用寫懷抱”(明《弘治句容縣志·人物志》)。他的作品均是出于對社會、朝廷、時局和人民的關注,表現(xiàn)詩人淡泊名利和不求虛名的高潔情操,具有強烈的民族憂患意識。
鐵肩道義鑄忠魂
明朝是古代監(jiān)察制度發(fā)展得最為完備的時期。其中,創(chuàng)立的巡按御史制度作為明朝地方監(jiān)察制度的重要部分,是統(tǒng)治者加強對地方統(tǒng)治,進而鞏固皇權的產(chǎn)物。明朝的言官可謂中國古代政治體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他們通過進言和彈劾,揭露了許多官員的貪污腐敗行為,甚至在必要時直言皇帝的過失。他們不畏強權、敢言善諫,甚至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風骨與勇氣。
明孝宗即位后,對以往的弊政多有改革,湯鼐很高興,以為自己振興天下、革除弊病的政治理想將通行于天下。于是,趁著星象異變、上下惶恐,朝廷廣開言路的機會,與鄒智、李文祥等多位志同道合的友人相約,上書勸諫孝宗皇帝從自身做起,選賢納諫,斥逐小人,才能消除天變。他們同進退、共生死,早已將利益得失和個人命運置之度外。他們這種不畏權貴、嫉惡如仇、剛直忠貞的品德何等可貴!他們以非凡的膽識敢于向孝宗皇帝直擊弊政,剛直不阿和寧死不屈的精神永載史冊!
誠如《明史》所言,言官“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”,他們的出發(fā)點是為封建專制制度保駕護航,他們罵君主是為了帝國的根本利益。歷史上的仁人志士總是把改革的希望寄托在開明皇帝身上,而湯鼐身處明朝中期這個中央集權高度集中、宦官猖獗的時代,他為官剛正,忠耿清廉。對他認為不對的人和事,執(zhí)拗地堅決上疏,不怕被人誤解,不懼被人彈劾。
正因為他的骨硬敢言,引來小人不滿,遭受一場劫難,差點送命。
言官是古代最具正義感的一群人,我們無法否認這個群體存在的積極意義。運轉理想的王朝,言官們就是道德的脊梁、百官的表率,他們以彈劾為武器,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,一次次把國家拉回正軌。當這根脊梁被打斷,說明這個王朝已經(jīng)病入膏肓。“川不可防,言不可弭。”堵塞言路,必將導致國家的衰亡。《明史》也認為此事導致弘治朝“言路漸稀”。的確,明朝中后期言官制度失去了應有的監(jiān)督作用,各色朋黨形成,一些言官也不得不選邊站,淪為黨同伐異的工具,最終加速了明朝的衰亡。
湯鼐一生高風亮節(jié)、不畏權奸、忠耿直諫,剛直之聲震動天下,在明朝史上樹起一面忠直正義的旗幟,“京師號曰‘湯殿虎’”。連輔佐孝宗實現(xiàn)“弘治中興”的“弘治三君子”之一的吏部尚書王恕,也頻頻對別人夸獎:“湯用之,豪杰士人,不能及。”從此視為終身交往的摯友。他那為國為民的忠貞大志深得鄉(xiāng)人推崇敬仰,將其供奉在句容鄉(xiāng)賢祠中。清雍正年間,又將其供奉在忠孝祠中。清代句容重建四牌樓,北面牌匾“殿中執(zhí)法”,即為湯鼐而建。而其生長的壽縣在明代為其修建了湯公祠。清代重修時,壽縣狀元郎、光緒帝師孫家鼐親自撰寫碑文。
如今,湯公已遠逝,湯公祠的碑文早已斑駁模糊。當我們駐足回眸這段歷史,似乎又看到那位骨硬敢言、精忠報國、人稱“殿虎”的湯鐵翁,正手持奏章向我們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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