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至順鎮(zhèn)江志》記載馬林橋

《乾隆丹陽縣志》記載馬陵鋪

《乾隆丹陽縣志》記載馬陵辰溪

馬陵鋪官道今貌 圖：蔣國清 提供

文/蔣國清

在丹陽的西北角，有一個古老的地方靜靜躺臥了千年，它就是馬陵。馬陵，一個飽含歲月韻味的名字，如一位負手而立的老者，以千年光陰為墨，將水脈、驛路、詩魂與煙火，細細寫進江南的肌理。這里曾是鎮(zhèn)江至丹陽官道的中點，連接著往來的商旅行人；又是古練湖的入口，承載著悠悠的水鄉(xiāng)風(fēng)情；更是文人墨客筆下的詩意棲居，留下了諸多動人的詩篇。清代詩人姜大申在《馬陵道上》寫道：“落日照秋山，荒城去馬閑。剎圍青嶂里，人在白云間。”短短幾句，便勾勒出一幅寧靜悠遠的山村畫卷，讓人仿若置身于那片祥和的天地之中。

鎮(zhèn)丹要沖官驛道

馬林溪的波光里，藏著馬陵最本真的心跳。“馬林溪”亦名“馬陵溪”，今稱中心河，上承丹徒區(qū)上黨鎮(zhèn)小金河，下接京杭大運河。兩岸曾有“七十二溪，八十四汊 ”的水網(wǎng)奇觀。這條古老水道，如練湖伸出的纖纖玉手，輕輕挽住長江與運河的臂膀。西晉時筑起的堤壩，在唐代擴修為橫臥十里的“曲阿后湖”，如一面巨大的銅鏡，映照著江南農(nóng)耕文明的曙光：春水漲時，它收納八方來水，化身萬頃良田的翡翠屏障；秋日涸時，露出的湖灘便成了車馬通行的天然旱路。馬陵村就勢而興，像一枚紐扣，牢牢系住水路與陸路的衣襟。

唐代丹陽籍著名詩人皇甫冉泊舟于此的那個春日，細雨正織著如煙的簾幕。他在《泊丹陽與諸人同舟至馬林溪遇雨》中寫下 “云林不可望，溪水更悠悠”，望不盡的是長山疊翠，忘不掉的是溪聲潺潺。同船的旅人皆著青衫，衣襟上沾著異鄉(xiāng)的塵土，卻在丹陽船家遞來的暖茶里，讀懂了“多為芳草留”的深意——岸邊的蒲公英正舉著小傘，青苔爬滿古老的石橋，連溪底的鵝卵石都被水流磨得溫潤如玉，這樣的山水，如何不讓游子駐足？

馬陵鋪長長的石板街道，是被歲月磨亮的古官道。這條官道自唐代起便是連接江南運河與長江水道的重要陸路通道，馬陵作為中途驛站，曾是商旅往來、文人停泊的樞紐。明萬歷三年(1575)，馬陵成為丹陽14個重要遞鋪之一。這條寬丈余的青石板路，雖比不上通衢大道的恢宏，卻也是帝國交通網(wǎng)絡(luò)里不可或缺的毛細血管，每一塊石板都刻著光陰的密碼。

晨光里，薄霧漫過官道：騾車碾過帶露的石板，轍痕盛著碎銀般的星光；驛卒騎馬疾馳，銅鈴驚醒枝頭雀鳥；青竹轎在霧中若隱若現(xiàn)，轎簾透出半卷《詩經(jīng)》，墨香混著晨露花香。

夕陽下驛站熱鬧：驛丞對燈核文書，挑夫號子聲里抬木箱，茶棚中商販用丹陽、鎮(zhèn)江方言聊生意，老漢三弦琴淌出江南的溫柔。雨夜更添詩意：雨點砸在石板濺起水花，客棧燈籠在雨幕里暈開暖光，照亮檐下書生在驛壁題詩 “馬陵道上雨紛紛，客舍青青柳色新”。這些畫面化作馬陵的人文印記，在時光長河里靜靜流淌。

古跡遍布遺存豐

當暮色漫過練湖，馬陵便成了星光墜落的人間。清代的馬陵燈市，是江南夜空最璀璨的銀河。

從臘月開始，村中的能工巧匠便埋首扎燈：竹篾在手中翻飛，化作 “慈航普渡” 的巨燈骨架，彩紙層層疊疊，剪出觀音的瓔珞與蓮花座；年輕的小伙兒們扎 “戰(zhàn)馬燈”，青紗蒙面的“驊騮”昂首嘶鳴，鞍韉上的銀鈴叮當作響；孩童們圍在老人身邊，看他們用彩線編出栩栩如生的“玉兔燈”“ 鯉魚燈”，燭火一亮，便仿佛要躍出掌心。

正月十五黃昏，村莊熱鬧起來：官道屋檐掛氣死風(fēng)燈，柳樹上系走馬燈，練湖蘆葦藏水燈。夜幕降臨時萬燈齊明，湖水通紅如銀河傾瀉。舞龍隊伍涌動，龍珠燈翻飛，兩條火龍騰躍，鱗片金粉飄落如星；踩高蹺的“八仙”隨鼓點穿行，孩童追著彩紙跑；戲臺上《牡丹亭》水袖揚起，臺下喝彩聲驚得山影在月光里搖晃。

田翁詩中“康熙每年稱最盛” 的盛景，在束南熏筆下化作“今春復(fù)耀都人士”的驚嘆。而於震的《馬陵觀燈紀勝》則以絢麗的筆觸描繪了馬陵燈市的盛況：“金鼓聲搖地軸迥，香車香馬傾千里。”那些從鎮(zhèn)江、常州乘轎而來的富戶，看著眼前“火云盤出雙飛龍，夜珠光噴川原紅”的奇景，或許會想起長安的上元燈節(jié)，卻又在吳儂軟語的叫賣聲中，醉倒在馬陵的煙火里。當最后一盞燈熄滅，青石板上落滿燈花，如同下了一場璀璨的雪，那是馬陵寫給歲月的情書。

直到如今，傳承了上千年的馬陵“孫巷雙龍”龍燈技藝，仍活躍在鎮(zhèn)江丹陽地區(qū)，并成為鎮(zhèn)江市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。

在馬陵村東頭的麥田里，茶館墩像一枚埋在時光里的暗號。1958年的考古發(fā)掘，讓三千年前的光陰破土而出：夾砂紅陶鼎的殘足上，還留著煙熏的痕跡；石鐮的刃口雖已鈍化，卻仍能想象它割過稻穗時的鋒利；那些印著繩紋的陶罐碎片，曾盛過先民的粟米與淡水魚。這些帶著“湖熟文化”胎記的器物，將馬陵的身世追溯到青銅時代，那時的練湖還是片沼澤，先民們在墩上筑起茅草屋，用石斧開辟出第一塊稻田。

更耐人尋味的是民間傳說：三國時，這里曾是東吳的軍事壁壘。站在墩頂極目北望，鎮(zhèn)江的北固山若隱若現(xiàn)；南眺，則見丹陽城郭在云霧中起伏——這樣的地勢，確是控扼南北的咽喉。丹陽境內(nèi)的 “呂城”（呂蒙駐軍處）、“周瑜點將臺”“劉繇城”“白鶴山”等東吳遺存，更為傳說平添了幾分可信度?；蛟S在某個月黑風(fēng)高的夜晚，周瑜曾站在此處，看練湖上的戰(zhàn)船千帆競發(fā)，火把照亮了半邊天。

此外，在馬林溪上還橫臥著一座千年古橋——馬林橋。《至順鎮(zhèn)江志》載：“馬林橋在縣西北二十五里辰溪上，長山五十四派水皆由此入練湖。”《乾隆丹陽縣志》記載：“馬陵橋，在縣西三十里辰溪上馬陵村。宋嘉定年間里人馬萬里建”。此橋曾是丹陽至鎮(zhèn)江主要通道，也是連接練湖與官道的咽喉。現(xiàn)存馬陵橋長7.4米，寬5.9米，為單孔石拱橋，花崗巖質(zhì)地。橋面及橋欄桿以及加建水泥墩均由民國時期改建過，既保存了古橋形制，又經(jīng)過改建，具有雙重的歷史紀念價值，2021年被列為江蘇省不可移動文物。

詩意棲居馬陵情

馬陵的每一縷風(fēng)里，都飄著墨香。唐代大詩人許渾的故里北陵，距此不過數(shù)里之遙。這位寫下“山雨欲來風(fēng)滿樓”的晚唐詩人，或許曾在馬林溪畔獨釣，看 “丹陽郭里送行舟，一別心知兩地秋”的景象；又或許在某個秋日，登上茶館墩遠眺，讓“紅葉晚蕭蕭，長亭酒一瓢”的蒼涼，融入練湖的煙波。晚年回歸故里的許渾，在《重游練湖懷舊》詩中寫下“日暮長堤更回首，一聲鄰笛舊山川”的詩句，就是他游覽馬林溪練湖長堤的深情寫照。

帝王的足跡也曾在此停留：南朝宋文帝巡視練湖時，或許在馬陵的驛館里用過午膳，嘗過清蒸鰣魚的鮮美；吳大帝孫權(quán)更可能在此駐軍，讓“馬陵”之名與戰(zhàn)馬的嘶鳴緊緊相連。這些歷史的碎片，被文人的筆串成珠鏈，掛在馬陵的頸項間。

姜大申的《馬陵道上》是馬陵的另一面：“靜夜天如洗，空林葉似刪”——當燈市的喧囂退去，馬陵回歸本真的寧靜。溪水在月光下潺潺流動，柴門虛掩，唯有犬吠聲偶爾打破寂靜。這樣的夜，適合一位書生坐在窗前，蘸著月光寫詩，讓 “流水自潺潺”的韻律，融入練湖的潮聲。

近年來，馬陵村依托歷史文脈與丘陵生態(tài)，以香海琴楓浪漫莊園為引擎，構(gòu)建“農(nóng)業(yè)種植 + 文旅體驗”融合模式。百畝薰衣草花海與四季花卉基地交相輝映，形成“春賞芍藥、夏觀薰衣草、秋品粉黛、冬探梅香”的全域景觀。常態(tài)化舉辦農(nóng)民豐收節(jié)、葡萄采摘節(jié)、國際煙花節(jié)等活動，將農(nóng)事體驗與民俗風(fēng)情深度融合，激活鄉(xiāng)村旅游活力。

村內(nèi)集聚10余家休閑農(nóng)業(yè)主體，培育“男耕”葡萄、“練湖” 牛奶等特色品牌，構(gòu)建從種植到加工的全產(chǎn)業(yè)鏈。先后獲評“江蘇省生態(tài)村”“宜居宜業(yè)和美鄉(xiāng)村”等榮譽，成為生態(tài)農(nóng)業(yè)與文化旅游協(xié)同發(fā)展的典范。

馬陵村，這個承載著千年歷史記憶和深厚文化底蘊的古驛，從古官道的商貿(mào)重鎮(zhèn)，到燈市的文化盛景；從西周遺址的歷史遺存，到文人墨客的詩意棲居；再到如今農(nóng)文旅融合發(fā)展的新貌，它就像一部生動的史書，記錄著江南水鄉(xiāng)的變遷與發(fā)展。而今天的馬陵村，正通過文化旅游的規(guī)劃與開發(fā)，煥發(fā)出新的生機與活力。